写在查分前夜

        近来看到一些文章，在问当年高考查分前夜你在做什么。如果若干年以后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或许会把这篇文章扔给他，这是我写本文的目的。

        飞机是前天深夜落地的，在家躺了两天，实在是过于紧张，所以今天晚上约朋友吃了顿饭。饭是在五棵松万达吃的，吃完饭出来后发现天还没黑，于是突发奇想拉他去育中逛一逛，因为就在附近。

        一路上，我和他介绍路过的一切，从公交车站再到饭馆，我对这些如数家珍，他问我为什么要带他去看育中，我告诉他一是因为我想查分前来这里故地重游一下吸吸三年前的运气，二是带他走一走我当时走了三年的路。

        育中似乎还是那个育中，除了门口挂上了“2025年北京中考考点”的横幅，除了在那个永远不开的东门旁边的足球场安了些护栏网……我在校门口许了会儿愿，然后领着他看看我走了三年的放学路，东翠路还是当年那个小巷子，但因为是中考期间没有什么车辆所以十分宁静，与三年前放学时的嘈杂拥挤截然不同。小卖部、刀削面馆和土豆粉店还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育中的操场，育中的教学楼和育中的晚霞。只有靠近公交站的那块地新修了个小广场，所以路到那里变得宽敞不少。从东翠路口望去，似乎一切都与三年前一样。

        似乎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走走停停一路上，唯一变的只有少年自己。

        一个穿着灰校服的男孩从身旁路过，我突然恍惚一下，后来反应过来这是已经踏上中考考场的育中最后一批灰校服。我恍惚，是因为刹那间我好像看到了三年前陪在我身旁的那群朋友，好像看到了三年前在这条路上走过的自己。

        我思考，如果现在的我遇到三年前的自己，他会问我什么？我会和他说什么？吃饭的时候我和朋友聊到，无数人像我一样从育中这样的学校出来，怀揣着希望与梦想踏入北大附的大门，憧憬着三年开放、自由、兼具学术气息与人文关怀的高中生活，可最后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这里扫地出门。很多人为此而感到羞愧可耻，不愿把自己写入年级毕业纪念册，有的人甚至连毕业典礼都不愿参加，最后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三年变成消失的三年。只能说比较庆幸的是我没像这群人一样，至少没这么惨。可面对三年前那个穿着灰校服、戴着口罩、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小个子，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想知道，现在的我究竟是比过去的自己更强、和过去的自己一样、还是比过去的自己更差。

        我们沿着复兴路散步，我告诉朋友我真的有些愧对于三年前走在这里的自己，因为我知道无论明天分数如何，我都不会像三年前的自己那样高兴了，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像三年前中考时的自己那样优秀了。他却说，只是因为我长大了，不会因为成绩的好坏而喜怒哀乐了，无论我考650还是580其实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我对此并不是很确定，但或许吧……

        我告诉他我真的很悲伤，因为我知道北大附和北大附这群人可能是我这辈子能接触到的最好的平台了，无论我大学考到哪里我可能都无法遇到这样一群优秀的老师和同学了，也无法掌握这样优秀的资源了。他没有回答我，反而让我猜猜他高考前一晚上在做什么，他告诉我，高考前一晚上他把他自己从幼儿园开始到高中所有的毕业纪念册，所有留存的东西都看了一遍。他感到很恍惚，没想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不知不觉的就已经走到现在了。他这才发现过去这18年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想想未来还有这么长的路，他难以想象未来这么长时间还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他劝我，我并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这可能不是我能触及到的最好的平台，他与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北大附都只是我人生中的过客，只是我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可能认为他与北大附的这些人做了很多改变了我一生的好事，可在他眼里这些对于我的人生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无论走向哪里，未来都是未知但一定是丰富多彩且蕴含无尽希望的。

        我笑了笑，问他说你何必无感，明天的你一定比三年前的你要高兴吧，因为你变得比三年前的自己更加优秀了。他说他会和三年前的自己一样，无论结果好坏，对结果的态度都会是对过去的反思与对未来的规划，他觉得明天的我将会和他一样，因为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小孩了。

        他告诉我，只有庆祝的成功不如加以反思的失败。一个完成了无数次出色的航行却不积累任何经验的船长，不如一个第一次航行就翻船却对自己翻船的原因加以反思并公之于众作为教训的船长。只有庆祝没有反思的成功，不仅无法给社会带来经验，还容易反噬自己。但如果你失败后能把你失败的经验传授给你的亲人，你的朋友，或者你的后辈，能多挽救一个走上你前路的人，那就是对社会有益的，具有宏大的社会价值。或许这个失败是你自己的失败，但很可能转化成整个社会的成功。所以我们要反思结果，这并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

        他告诉我说，或许我觉得我高中三年没有初中三年那么优秀，只是因为我见了新的一批人，可能我的高考无法像中考那样出色，但我依旧可以把这些归为经验，并将这些告诉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变得比现在的我更优秀，如果能做到这些，可能是比高考本身更重要的成功。

        我又笑了笑，感慨到我们18岁的现在想这些事情，真不知道我们80岁的时候会想什么。我恐惧明天的查分，就如同恐惧我到底能不能活到80岁。我实在是无法面对器官衰竭的痛苦，他告诉无论是死亡还是明天的高考查分都是一回事，你恐惧它，恐惧的只是分出来的那个瞬间，可能分出来的时候你感觉时间暂停了一瞬间，可那一瞬间之后不还是释怀吗。又如同你晚自习用pad甚至手机摸鱼时被秦阿姨抓到，你被吓了一跳，但这也只是一瞬间。这些你恐惧的事情，只是人生漫长岁月中的一瞬间。所以，没有值得恐惧的事情。他认为我高三一年其实是带着恐惧活着，因为恐惧，我被推着向前走，可同样是因为恐惧，我没能发挥的更好。如今他只希望，我能放下对于明天那一时刻的恐惧，继续向前走。

        我送走了他，看着他向前走的时候，我也知道我该继续向前走了。

2025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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